四
“萍水二度相逢,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缘?公子上次送的玉兔秋荻可着实喜欢……”
景永福的心猛地一抽,那份负疚就更加深重。她能预计,本可阻止的事情,但却忽略了。这一忽略,就是七十四条人命,还险些害了李易的性命。
“本是手足同根,可我念这亲情,他们谁又会念这兄弟之情?”
“疯子!”景永福对着远去的男人大吼。契列萨人一片哄笑着追随他们的少主拍马而去。
这一天午后明烈的光芒持续到傍晚,很多燮国将士都看见他们未来的君主,当时的太子殿下,亲自引一辆马车归回队伍。奇怪的是他没有骑马,而是走在马车前,轩辕则紧随着他。马车前坐着一个高大的女将,女将身旁是个平庸窝囊的男子。马车门关着,里面据说坐着一位美丽无比的夫人,和她的三个孩子。
景永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他一怔。景永福慢慢地翻开袖口,“坏蛋,你身上有伤!”
一片沉闷,过了很久,李易才坐回景永福面前,神情复杂地说:“你究竟要我如何?”
“兄弟死的死,颓的颓,即便九五之尊可呼风唤雨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。或者,好一点吧,活下来的也许心不甘情不愿,但至少有点牵绊也有点趣味。又者,再好一点吧,想到日后可分享的江山版图,想到将来更安逸的选择,总比日夜操心操肺或者族灭家亡强的多吧!”
男子的相貌威武,令所有人都多看了几眼。男子也颇有意思,目光扫了圈众人后,停在若夫人身上一会,再停到小翠身上一会,最后转投兔子,目光就坚定不移了。
“哎哟,对不住!”景永福的头脑逐渐清晰,“请殿下上来说话。”
若夫人微笑着点头。只要孩子想做的,做母亲的都会默默支持。景永福微微愧疚的对若夫人道:“娘,等事儿完了,我们再去寻一处风景秀丽的地儿安生。”
“我虽侥幸逃生没有负重伤,可我这里被伤了!”李易手指胸口,吐了口浊气后,他低低道,“很久以前就开始伤了,但这次,彻底了。”既然说了,他就说到了底,他也不明白,为何要对这个黄毛丫头说那么多。
轩辕不二审问了奸细,发现了秘密。
“可是我不出手,有人会逼我出手。”李易沉痛地道,“你知道他们派了多少人刺杀本宫?你知道我这次出行带了一百零三人,此刻还剩多少?只有二十九人,其中十四人恐怕这辈子都只能靠朝廷养活了。罢了,和你说这些又有何用?你也不过是个小丫头……”安排死难者的后事,和处理伤患,延迟了他的行进速度,不然他只会走在景永福前面,断不会被她等到。
若夫人的手抚过景永福的头:“我只知道既然已经发生,就不要再去追究谁错谁对,而是该如何处理现在的事。”
景永福试探着问:“饿了?”他这才睁着湛蓝的眼珠看她,看了会依然是句听不懂的契列萨话。
景永福忽然失笑:“我想要什么?想要财富我想我努力挣钱也许可以成为巨商?想要荣华,嫁你做个后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,前提是殿下不嫌我没有倾国之貌。不过这都不是我想要的。殿下,我还小。我想先幸福地长大,然后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。”
水姐瞪圆了眼睛,伍厨张大了嘴巴。若夫人死死拉住冲上前去想揍人的阿根。一群契列萨人交头接耳。景永福看傻了眼。
过了很久景永福才醒来,懒洋洋地问了句:“伍大厨,我们今个吃什么?”
简单的军帐之中,轩辕不二坐主席,李易次之,景永福末席,轩辕则伫立。寒暄之后,景永福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依在下看来,我们不必急于回王都。”
见李易转身,她连忙道:“殿下且慢!前路坎坷,殿下如何而去?”
景永福上下端倪他,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,便道:“也没什么别的,只是拦一下殿下罢了。”
马车外伍厨嘀咕:“烨北,那可没什么吃食!”
山坡到顶,往下可见一驾马车静静地停着。车前一个男子蹲在地上,一个男孩正看他摆弄食材,一派宁静,只有风过山坡杂草的轻颤。
良久,李易叹了声:“有此智谋,他不亏为我大燮皇子!”这“他”自然指的不是隶王。
“与夫人在前面已经等了几日了。这会儿……”刘寄水忽然笑了笑,“只怕在梦周公。”
“有你在还怕弄不出可口的?”水姐冷笑了下。
景永福的心底荡起不安的情绪,而当天下午又遇司马秋荻,她再无法压抑住烦杂的思绪。
领头的契列萨人是个精悍的中年人,他对水姐点头示意后,说起生硬的中原话:“惊扰诸位,在下是契列萨婆罗族左刀钦克婆罗氏,来找少主。”左刀是契列萨族宗中颇有分量的人物,左刀称主只有一种情况,那就是此人已是族中宗氏认可的宗长。
水姐来到景永福眼前,凝重道:“前面有不少契列萨人,虽然看上去不像来劫掠的,但还是避一下的好……”她的眼光停在那男子身上,愈加凝重。
景永福勉强对他笑着招手:“你好!”
景永福笑吟吟地向他走去,走了一半忽然惊觉,她即便穿着女装,厨子也压根没把她看成女的。
阿根挡在小翠面前,却见那男子斜了眼他后,单腿跪在小翠身前,用他那油亮的爪子握住小翠颤抖的素手,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响在众人耳边:“你等我,等我六年。六年后你长大了,我蒲蒲儿婆罗娶你为妻!”
轩辕不二沉声道:“确切的说,只隔一夜。”
李易和轩辕不二炯炯目光忽然让景永福记起,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,她的脸微微发红。
“你……还会舞蹈?”
“啊!”景永福几乎能闻到血腥味,捧在手里只觉得恶心,刚要丢开,却听马上男子追加了一句:“大福,六年后你实在嫁不出去,蒲蒲儿也娶你。”
——景永福幽怨的想,你们不赞我貌美如花,至少夸下衣服吧!
景永福再问:“殿下遇刺,与将军得胜,孰先孰后?又差多少时日?”
若夫人温柔地给她插了支珠钗。小翠只乐不语,阿根边上撇着头看了会,然后摇摇头就走了。水姐则说了句:“跟我当年一样俊俏……”伍厨视若无睹依然招呼道:“小掌柜的,咱们吃烟熏味重的,还是口脆香嫩的?”
景永福忽然想起她不会说契列萨话,但可以写,过目不忘的记性就这点好处。简单的日常语,她其实是会的。她正要去找纸笔,这时候,兔子熟了。
景永福也望着他道:“他肯定跟前面的契列萨人有关系。只是不知道他们对他来说是好是坏?”
她转过身,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。娘咧,好凶悍的男子!这会水姐取水去了,不在附近,只剩一群妇孺,外加一个中看不中用只会拿菜刀的厨子,倘这人有什么歹意,就得全家抱团死了。
他低吼:“他盯着小翠!”
李易顿时眼光厉厉,好一会才平静下来:“你既然来了,就不说什么吗?”
景永福道:“殿下既然平了边境流寇,急于得意归朝,那大福就祝殿下一路顺风。”
此人极其危险!景永福相信他能轻而易举地杀人,并且已经杀过好几个人!
匕首擦拭干净后,小翠死活不接,所以景永福只得带在了自己身边。契列萨人的刀子与四年前景国王府的藏刀有着天壤之别,前者是用来杀人的,而后者只能堪堪完成逃亡使命。
“混蛋!”景永福破口大骂起来。
景永福站直身,转头看那方向,视线里十几骑漂亮的契种良马逐渐清晰,下意识的,她挡在那个只知道啃兔子的家伙面前,但她又怎么挡得住他那个头?
匕首下落途中出鞘,“啪”一声砸在景永福脚上,出奇的锋利,鞋头中刀,还好没伤着脚趾。
李易张口,半响,只得一个字:“你!”
男子又滴里嘟噜地说了句话。
“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姑娘,莫非……”副将仍在东想西猜,那边刘寄和*图*书水已慢慢引马而去,两骑青年尾随。
“殿下既然未受重伤,那殿下的兄长自然也就没有加害于殿下。”
景永福莫名地说了句:“我只是有些愧疚。”
但她不该找借口。“这是大福的错,是吧,娘?”只有弱者才会以借口搪塞过失。
景永福在母亲怀中点头:“所以我要去烨北!”
“喜欢就多吃几只……”
这位婆罗氏的少主无疑架子极大。他居然理都不理他们,任由叽里呱啦声在耳边此起彼伏,直到最后一块兔肉啃完,他才抓起衣襟擦擦嘴,之后就径直向小翠走去。
李易听到那句“嫁你做个后妃”不禁心弦一动,但面上依然沉静,他问:“那是什么?”
“都是小时候的事了。”景永福浅浅一笑,拉住若夫人的手,“飞的再高,也没有在娘身边快活。”空中的滋味再美,都是飘渺的,而脚下所站的土地才是最可靠的存在。而无论孩子飞多远,母亲的臂弯都是她最温暖的归宿。
车门打开,李易脸色苍白,在轩辕则的搀扶下,上了马车。景永福凝望他许久,心底某处动摇了,这人伤着还在马车外等她许久,一直没有喊醒她。他以尊贵之躯如此待她,这次她真的动摇了。
李易慢慢地转回身。
“嗯!”景永福凝视那双接近于蓝天的双眼,“跟我们走,我知道你听得懂!”但他的反应叫她气愤。他抽回手,继续啃兔子。明明已经吃饱了,还啃啊啃啊!由此景永福确定,他实际也是个少年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多谢。”景永福关了车门,“我们与公子道不同,我们要去烨北平原!”
“我助愿殿下顺利登基,但只到这里为止。”
景永福没有立刻答他。他站起:“那本宫走了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平大福,本宫感谢你助轩辕将军捉到了奸细。此地不安全,你早些离开。”
男子却不答,又继续啃他手中半只兔子。
李易目光在若夫人身上一晃,没有看小翠,直接停留在景永福的脸上:“你有什么要跟本宫说?”
与他拉扯之间,水姐忽然从马上下来,沉声道:“来不及了,契列萨人来了!”
景永福转身回车里。即便遇刺,李易也没那么容易死,但他此次遇刺本可避免。如果她当日肯多动动脑筋,往下仔细想去,多想几条方向,例如,抓的流寇是景人如何?燮人又如何?若燮人是普通流寇如何?不是又如何……
烨北的确没啥吃食,平原上人烟稀少,不像城镇到处饭店小肆。但烨北又多的吃食,平原上食物资源丰富。
这天的景永福,不知道为什么破天荒的换了女装。这是自逃出誉王府后她第一次穿女装,有些怪异和不自在。
李易仿佛领悟了什么,眼神发亮地盯着景永福。
“殿下,凡事不可操之过急。您看外面那么多将士,他们是您,是燮国的忠勇之士,一腔热血只愿撒在疆土,而不会是王室夺嫡上。”她转回目光,“您一人身上担着燮国无数性命!”
轩辕不二竖眉,正犹豫见或不见,却听刘寄水洒然道:“如若殿下不方便,那我家姑娘就不去王都了。这几日连日来游山玩水,燮国的大好江山委实赏心悦目,比起人声鼎沸的王都,还是天地之间甚至于市井之地更适合我家姑娘。”
司马秋荻还在斯文言语:“公子不如与秋荻结伴同行,秋荻家父与隶王也有几分交情,看在家父薄面上,会放秋荻先行离去……”
若夫人莞尔。
众人叹为观止,只有伍厨发愁,等水姐回来做什么给她?
“什么?”
马撒开蹄子,狂奔而去。
“殿下想要一个强大的燮国吧?”景永福说出他心中的答案,“兄弟齐力,同心断金。可称霸当世,一统天下。这是最好的。而兄弟不同心,弑王除患,守个自家江山还是容易的,不过逐鹿三国,那就算了。”
“真是太失礼了,竟叫殿下等了那么久。我给殿下介绍,这位是大福的母亲,这位是小妹平小翠。”
小翠不解,目不转睛地盯着景永福,阿根面无表情。
景永福思索了会:“小时候,我曾经在跳舞的时候想过,自己也许是只鸟。飞翔于空的感受那样自由,仿佛身体就跟风似的轻盈。”但是父亲来了,她跌了下来。
司马秋荻仿佛发现自己被敷衍了,停了停问道:“平公子是不是有心事?”
“那就不吃咯!”
李易默默注视着这一对母女,神情复杂。
李易没有让景永福失望,他道:“好,本宫推了。让一切从头来过。”后来景永福才逐渐发现,这人不仅心思细腻而且胸有城府。
“是是!我没啥本事,就是会做吃的!”伍厨干笑。
“为什么这么看他?”景永福问他。
他转了语调,却是真挚的,“如若没有大福,本宫和轩辕将军还真往套子里钻去了!”
但这男子打定主意当一个外国人,又含糊地唧咕一句,不答景永福只啃他手中美味无比的兔子!原本斑斓的乌爪子这时候已经油亮亮,也许是他动作大了点,袖管口却露出一道暗红。
景永福转目窗外,隐约可见轩辕的军队。
“你跟我来!”
伍厨聚精会神地翻烤二只野兔,阿根坐在一旁认真观看。若夫人和小翠摊开包裹,取放餐具。神情恍惚的景永福给马喂了把精粮——
废亭坡很久以前是有亭子的,但后来亭子废了,就成了废亭,而现在,连废亭也没有了,只剩下矮秃秃的山坡,挡在了西进王都的要道上。
正当她僵着,男子却收了匕首。一派不羁的模样取代了先前的腾腾杀意,他指了指他的肚子。原来,他是被伍厨烧烤的香味引来的。景永福松弛了下来。
若夫人忙对她道:“殿下来了,等你等到现在!”
景永福感慨:“仅看此人的凶悍,就知契列萨的强大。如若给他们找到一条国体的改良之策,这天下谁还是对手?”
轩辕不二沉吟道:“殿下身上还有伤,让则儿陪您过去吧!”轩辕则应了声。
方晓春开的当铺肯定抓到了内奸,接下来呢?
“平大福!你为什么帮我?”
景永福忽然低头,柔声道:“大福多次冒犯殿下,但殿下恩德从不曾计较。还请殿下坐下,听大福一言。”
轩辕不二大手一摆:“去不得人多,那小姑娘见人多就会跑了。”他早看清废亭坡地势,即便生生冒出几个歹人来,也讨不着便宜。
“大福,走了!”水姐催促着。
会是什么秘密呢?
李易出事了!景永福能感到空气里弥漫的萧杀。
景永福一行人目瞪口呆,男子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只野兔。小翠惊讶之极,她吃了一半的兔腿从手中跌落,男子立刻弹丸似地弹了出去,接住了小翠掉的兔腿,嘴里还含糊地叽里旮旯一句,仿佛在说,不要浪费。嘴一张一闭,兔腿送进嘴里,没几下拉出嘴就变成一根剔干净的骨头。
宽城往西是袁家荡,再往西就没了风景区,回了西上王都的官道。但到了袁家荡后景永福无法再西进,隶王的手下封锁前路,说是契蛮来袭。
远处忽然传来水姐的声音:“大家收拾东西,我们赶紧离开这里!”
轩辕不二早认出水姐,问道:“你家姑娘人呢?”
后来李易登基,将废亭坡更名为下马坡。
景永福叹了口气,问:“请问殿下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燮国呢?”她本来是打算远离他的,有多远就离多远,但他感动了她,所以景永福下定决心还了李易的知遇之情。以她的年龄和身份,当日在天然居的说话有点可笑,可李易从来没轻视过她,所以这一次也不会。只是这一次,她不再扮演李易生命中闪过一下又倏忽而逝的过客,她想要帮他一把,能帮多少就帮多少。
司马秋荻却苦笑道:“去烨北平原吗?怕是她不想跟我同行。”
李易自遇刺后一直佯装伤重,不出车门半步,此刻却掀开车帘,对轩辕不二说道:“将军请稍候片刻,本宫还是去见见这个小丫头!”
景永福其实并非摆架子睡觉,她自从换了女装后,奇怪的事就接连发生。先是撞见那个贪吃兔肉的混蛋,跟着没几日,一直迟来不至的葵水来了。若夫人说她长大成人了。长大成人意味着,她很困。
景永福暗道一声惭愧,没有她,他们也不见得死。以轩辕不二在燮国的威信,最后结局如何还两说,只是她多此一举,想叫他们更顺利点罢了。
轩辕不二的军队还没有踏上废亭坡,遥遥就看见低矮的山头上,一女一骑稳健而来。不复侍女的装扮,刘寄水一身简练的女武服,不带任何兵器,直入轩辕军,如入无人之地。
“福儿,我们带上他!”若夫人已坐上马车,忧虑地道,“如果他不肯随我们走,就随便他吧!”
“哗啦”几声,马上所有人齐齐下马,跪在地上。又是几句叽里呱啦的契列萨话。景永福瞎想着说话的内容,无非是,小的保护不周害少主在外吃苦,吃中原人的一只半兔子都那么香……
李易遇刺,回王都之路重重封锁。如果她是他,就会选择与轩辕不二会合。淄留会合可不是个好选择,现在藏伏在淄留的两王势力已全部活络,相反,燮北一直不太平的燮契边境烨北平原倒是个好选择。平原开阔,敌人无所遁形。轩辕不二拥有正规的军队,既不怕契蛮更不惧不可见光的小股势力。从烨北往西走水路折返王都,时间虽长了些,但尽在轩辕控制范围。
“这是盘活棋,对我们而言是,对他们而言,亦是。”景永福凝重的道,“但是,这棋走下去,不会有赢家。有,也不是燮人。所以,我们该把它推了。”
景永福暗叹,还好是个贪吃鬼不是个色鬼,没像司马秋荻一样见着她娘扇子都掉了,但是不久后她就知道她错了。
“哦?”轩辕不二自然要问个究竟,但被景永福先问了。“在下想知道下方大人开了当铺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。”李易虽知情,却属耳传,首先景永福需要掌握问最准确的情报。
“是啊!”
“少主,走吧!”
因男子的出现,阿根的目光明显变化。阿根性子极冷,平日极少表达情绪,这时眼光里却分明射出了敌意。
李易倒吸一口冷气:“只差一天。将军前脚抓住那帮贼子,本宫后脚就遇刺了!”
豪迈的笑声响起,“六年后到草原来找我,不然我就来抢你们!”
阿根难得的多话:“我也会变得很强!”
那男子一身契列萨人的装束,一双淡蓝的眸子咄咄逼人,令人忽视他实际年纪不大。看清了他手中握的是什么,景永福的背上不禁冷汗直流。那是一把匕首,匕首上满是黯淡的血迹,遮掩了原有雪亮锋芒,而男子衣裳上明显留有打斗的痕迹。
景永福看了看他手中的玉扇,又看了看他标致俊美的面容,突然一下子想通了。李易大概遇刺了!轩辕不二抓获的奸细送不上王都,因为这个内贼根本就是隶王甚至沛王的人。所谓的边境流寇根本就是他们派人假冒的。流寇不是景人,全是地道的燮人!也许司马秋荻本人并不知情,但他出现在此,已经说明司马家族的涉足。
伍厨骂了句:“饿死鬼投胎的家伙!”
左刀的眼神一直投射景永福的方向,她只好识相的让开半步,露出那啃兔子的家伙,心中嘀咕:莫非婆罗族当代的宗长少主就是这个吃了她一只半兔子的人了?
小翠被他悲伤的神色所动,小手紧紧抓住若夫人的衣摆。她与阿根一胎同胞,自懂事起阿根就对妹妹珍爱无比,她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谋害手足的兄弟。
“娘,大福的头很大。”车里,景永福依偎在母亲怀里。
“公子是否在担心滞留此地,耽搁了行程?”司马秋荻琢磨着,他手上有块临行前其父给的金牌,说是路上受隶王下属之阻,可出示而过。要多带几人想来也无妨吧?
“吃吃吃!就知道吃!你既然听得明白,就赶紧告诉我们,你是谁,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儿?”
李易轻手轻脚的走着,所过之处,军士静默。
男子忽然停了进食,抬头看着景永福,那双明蓝的眼珠闪动着奇异的光彩。景永福顿时明了,指着他鼻子骂:“坏人!你分明听得懂我说话!”
司马秋荻依然彬彬有礼持着玉扇施礼道:“平公子,我们又见面了!”
“轩辕将军!”刘寄水抱拳,“将军一路劳顿,我家姑娘请将军在此小憩片刻。她有几句话要与殿下相谈。”
李易换了身衣服,在轩辕则的搀扶下,上了匹马。轩辕不二的副将一旁面有忧色,“将军,让殿下和少将军同去,是不是人少了点?”
经过契列萨婆罗族少主的插曲,景永福不敢继续游历烨北平原,水姐身手再好,也只有一人。所以一行人迅速赶往了烨北西南,在废亭坡守株待兔,等到了李易和轩辕不二。
她还没到眼前,就先吆喝大家伙收拾东西,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伍厨最听水姐的话,忙灭了火,移开木架,收回工具。其他人也收拾起来,只有那个契列萨男子,一把抢过伍厨预备储放起来的兔肉,使劲地往嘴里塞。
“秋荻舍不得吃,放了一夜就失了成色,可惜可惜……”
男子叽里呱啦地说了句听不懂的契列萨话,景永福摇头示意。他又指指伍厨的方向,于是,景永福便拣了个大男人回来。
马车已经远去,司马秋荻还站在那里。他的仆从小心提醒:“公子,时候不早了!主子还在记挂着呢!”
蒲蒲儿上马之前,忽然将怀中匕首丢给了景永福。“这是聘礼!”
景永福笑了:“是啊,你们将来都会很强。”
马不安地踏了下蹄子,景永福从它的大眼珠里看到她身后的汉子。一刹时,后背唰一下掠过一个激灵,危险感涌上心头。
景永福哑然,不知如何回答。原先她只想先过好自己的日子。近的来说,她不想再发生令她不舒服,而让他人无辜送命的事情。远的来说,燮国不安生,她与若夫人和身边的人也不得安生。这就好比为省力,就得先做了不省力的活。比如为逃离景王府一时的省力,她就得和若夫人先做几个月不省力的活计。
“我不知道是错还是对,但是,我觉着内疚。一件分明可以预料到的坏事,我疏忽了,让它发生了。”如果她真是李易的谋士,那么她还没为他谋划就险些要了他的命。她只想着自身安危,没有顾及他的危险。虽然流寇真相的揭发只是其一,也许没有此事,李易的回程也不会太平,可那样宽厚的太子,如果因为她的疏忽而送命,她就真对不起他。
李易道:“本宫的手下再不济,拼死护主的忠勇还有的!”
景永福思索片刻后点头:“既然如此,就就更不必回王都了。”诚然,边境流寇被擒是李易遇刺的诱因,恐怕回王都的路上也布置过了。李易死了自然再立太子,如若不死,就要轩辕一族都连根拔起。而即便没有流寇扫平之事,李易都难回王都。只是对方不想他死在自己掌控的地界上,所以才没有在来路上动杀手。
当下,一夜长谈,景永福最后疲累的睡着了。她已经说了她的判断,接下去如何打打杀杀,还有燮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她无关。李易轻手轻脚地抱走了她,将她送回了柔软温暖的被窝。
李易并非俗子,轩辕不二更不是莽将,听景永福这么一问也已想到了这些。
轩辕不二大致讲述了下。开当铺的次日方晓春就逮到一形迹可疑之人,拷问出贼人落脚地后,轩辕军大获全胜。匪首虽死,但其尸身上搜出隶王的信物,加之喽罗的口供,确定了长期骚扰边境的流寇并非景人,而全是出自皇子授意的燮人。用意一是将轩辕不二——目前燮国最具能力的将军且是轩辕一族的族长调离王都;用意二是引诱李易亲自前往,伺机谋害。轩辕不二知情后迅速押运歹人西进,半路救下了李易。两人会合后因隶王打着契蛮来袭的旗号封锁官道,只好北迂烨北平原。
“发生什么了?福儿?”若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。
聘礼之词,景永福只当他胡言乱语。这么好的一把利器,正适合防身。